为什么会是虚访?只因等得太久。等不到彭导休假的一天,只好作一次突破性的尝试—虚拟访问。透过彭导的个人博客,引述他说过的、写过的,再重新整理,就速成了这次虚访。
初当导演的时候,日子好像很难熬?
是的。我二十四岁就当导演,很年轻,完全不顺。当年,我向父亲的友人借了十五万来自己开公司,工作了近半年还不敢支薪给自己,口袋空空如也,连当时那辆每天被雨水淋的脏兮兮的摩托车不仅仅是买二手的,而且还是老哥从他的薪水里分一部份借我的。每天早出晚归,忙了近半年,还没看到业务,也没拿钱回家,父亲老是担心我的前
途,不断劝我干脆去找个补习班,考个高普考之类的,有一份稳定的生活与收入。什么动力令你坚持着导演的路?
有一天,早上的Morning Show(台湾某电台节目)第一次听到多年未发新片的Billy Joel 的新进榜歌曲We Didn't Start the Fire,歌词与曲风强烈地撼动了我,当时我无法控制自己掉下眼泪。
But when we are gone
Will it still burn on, and on, and on, and on...
歌曲结束后很久我才回过神来,从1949年到当年,我所理解的的美国与世界大事,全都被唱进歌里。强悍的创意。长久以来枯竭的脑袋似乎得到了启发。于是,我擦干眼泪,下定志愿,无论未来多苦,导演这条路我都会坚持下去,因为我发誓要成功。

有什么事你觉得最难堪?
前几年一直干得不太出色,总是一个备胎的角色,当广告代理商找不到心目中第一人选时才会用我。而且我永远都有空。我不太知道如何贩卖我的想法。可能我一直找不到我个人的特色和魅力到底在哪里,或者当时理解我的创意人员还没有出现。总之那段时间里我常常思考我到底是谁?我为什么拍电视广告片,我到底有没有拍广告的天份?到底什么是好的电视广告片导演?这种存在主义式的思维辨证,是因为我拍出来的片子常常不像人们期待的广告片,怪怪的,不是不对而是不像广告片,不够流畅不够喜气,所以一个制片扔了一支香港的广告作品集叫我回家研究研究,「你的片子太不广告了!」他说。我觉得有点被羞辱的感觉。
看完片后我流了几滴眼泪,然后嘲笑自己,广告片所事为何?如果大多数的电视节目让我想打瞌睡想转台,那么这卷带子里大多数的广告片不就是化学笔记上那红原子笔所写的五个字吗?用愉悦的心情放一些想象在意外的转折之下把一个傻故事讲活。如果这就是他认为的好广告,那我明白他对广告片的定义。
然后突然间我觉得我有点开窍了,似乎懂了什么,如果我理解在多数的商品题材上香港导演的确比我聪明很多,素材的运用很灵活,但是我也突然明白我的长处在哪里,没办法一时间讲清楚,就是我有一些东西是香港广告片没有的。这个制片没有看到这一点。我又想起了一个化学老师讲的有一个傻子。对,我就是那个傻子,在我自己的世界里。
傻子的故事,我想很多人也会知道的。从以前彭导的访问中也有提及。他念化学特别差,高中的时候,所以去参加补习班。这个补习班老师最拿手的地方是如何让学生保持着注意力。几乎每次准三十分钟都会讲一个笑话,而且都是同一个开场白,有一个傻子!笑话本身不是太好笑,但是说笑话的本事倒是蛮高明的。因为这个老师叙事的本领很高,人物的表情栩栩如生。彭导的叙事艺术,就在那时开始萌芽。
后来你改当了MTV导演,拍过很多不同的歌手。你最满意的是那一部MTV?
我想应该是潘越云的「想不想我」。这个MTV我拍的满意极了,至少我把16mm的胶片拍出了35mm胶片才有的广告影片精致度。剪接完之后交片顺利,我得意极了,得意到我有个预感从此我的生命要开始步上坦途。

我当时的事业与人生是在一个漫无目标的状态下,一方面拍不到4A公司的好广告片,又不甘心屈就拍摄低成本的MTV。我的每个月的平均收入却大概不到一万块,老实说真的十分惶恐。也许我应该去找一家制作公司安定下来,领一份导演的固定月薪,但不知道去哪。飞霓公司是当时作品最棒的制作公司,很多人视王财祥导演是神,而黄小姐更是神后面的千手观音大菩萨。要进飞霓公司也许是我预感中那件对的事。所以,我想让飞霓公司的黄小姐看到这个片子,也许想听到她鼓励的声音,也许她会考虑叫我去飞霓公司聊一聊。
我亲手将VHS录像带交给一个朋友,然后交代她一定要交给黄小姐,并把我的手机号码写在名片上。然而那天之后的好多天我都没有听到任何消息。又过了几天我忍不住终于打了电话过去。我报了我的名字并自我介绍了一下,黄小姐听完后没有什么反应。我请问她看完后的感想。
「你给我看这东西到底要干嘛?」
听到这样的回答我脑袋一片空白,原本想讲的,想问的都忘了,然后我也接不下去,就言不及义的说了一些什么我自己都忘了的。接下来她回答的语气十分不以为然,说些像她必须要去开会了没时间和我再讲。
我只能很难过的放下电话,茫然地站在原地,明白这世界是残酷的,人们是冷漠的。再清楚不过,到飞霓上班的梦还没开始就碎了。
你觉得什么是广告创作?
很多人的创作合乎各种的美学要求,合乎个种历史的演变,但往往只是一种告知,而不是一种感动。
有时候,当我即将面临一个问题或是事件的时候,有些过来人就会将他们的经验告诉我,让我在事情发生之前给我一些心理建设或只是纯粹分享亲身体验。我倾听他们告诉我的内容,试着接纳他们的建议或预想即将面对的状况。然后当我完成这件事情之后不禁开始回想我所听到的和我所亲身经验的到底有什么差距?
大多数的例子,过来人们所告诉我的内容是接近事实的,就连细节也描写地够精确,但是缺少了什么东西呢?
心情的描述。心理状态更靠近事情的真相。
如何形容一件事呢?我试着描述每一件心理活动的状态及转变的过程,发现这必须是十分经准的技巧。心理状态的描写绝对是打动别人耳朵的奇招。
广告影片绝非一种深层的创作行为,它欠缺那种心灵上经过痛苦思索与煎熬之后一旦解脱所带来的快感。拍摄的当下多半我们以最简单的语言去沟通影片的进行:气味、张力、layout、动线、走位、来来回回的左一点右一点,为的只是酷与不酷之间的拿捏。快餐般的创作。
什么是电视广告的灵魂?
那么就要谈日本的电视广告。日本人的细腻,反应在电视广告的表现上,就是精致与准确,不管在美学型式上或是情感层面上,在日本的电视广告制作工业当中,每一项都令我们汗颜的专业分工项目中,最令人叹为观止的就是 ”Shi-Zu-Ru Satsu-Eii这个专有名词 ,日本人用片假名呈现,如果勉强找到一个对应英文就是 ”Table-top photography”,但一到了英文就完全失去那种玄妙感。
我们常看到的麦当劳汉堡的热蒸气,肯德鸡的喀啦脆皮,比萨的黏稠起司,都是这一路。”Shi-Zu-Ru Satsu-Eii的Shi-Zu-Ru,大概是从英文的Sizzle这个字演变过来的,原因不明,大概跟拍摄热腾腾的食物或铁网上火烤牛排滋滋作响有关吧。 
谈到细腻,日本人将这种日常生活中常被我们忽略的一瞬间细节,写进他们的产品描写,变成全片的灵魂:Suntory Whisky的冰块轻撞玻璃杯,是大概最有记忆点的一个;所有曾在夜阑人静独饮Whisky的人都曾经有过这样的经验,冰块会在最出奇不意的时刻翻滚一下撞击玻璃杯发出”klang”清脆声响,这一瞬间如果要用film捕捉下来大概是全世界最难拍的特技镜头之一了。
Shi-Zu-Ru的应用多得不胜枚举,啤酒里发出令人有口渴感澌澌声的清澈白泡沫翻滚,色泽鲜艳的水果切开两半,矿泉水里的一粒浮动上升的气泡,热腾腾的雀巢咖啡表面那对必须大小适中而且会转圈圈的双胞胎连体泡泡,洗发精的塑料瓶上渐渐下滑的白色泡沫,可口可乐玻璃瓶上晶莹剔透的水珠,挤出黑人牙膏在牙刷上留下尖尖尾巴的那最后一勾,手指轻轻一沾妮维雅面霜留下一抹新心状,资生堂化妆粉饼盒开盖及旋转等等这些每日生活必须拿放大镜才能关注的琐事,在日本人的观念里,是一部广告影片的全部价值所在。这些元素是有情绪的,不是无意义的;就像人有灵魂一样,是再先进的CG也无法彷制的,一定要有道行极深的老工匠将道具做足,测试再测试,确认无误之后,然后在最干净的拍摄环境将之执行出来。
你最欣赏怎样的导演?
在导演王正方的自传「我这人长的别扭」书里的「马蒂Marty」一文中读到他是这么形容他的好友大导演马丁史可西斯(Martin Scorcese):
「观察力强,不藏奸,喜欢表现,知道什么新鲜事都会迫不及待地说出来,其中包括许多所谓的职业秘密,如何拍摄难度高的镜头等等。」
我自己所认识的一位爱品红酒,媒体称「广告之神」,某一位知名广告大导演者,他的人刚好与我所读到的这段形容,完全相反。
过去仅有的几次会面,对于比他年轻许多,学习影像创作还保有童真般热忱的我,他几乎不愿回答与工作有关的问题,或任由嘻皮笑脸一语带过。同样是广告导演,我们却无法有任何交集。广告人在一起似乎不太可交流语作品。
话多又直率者如吾人好友某美术大导就常快人快语,将对他人作品的好恶当作者面前全盘托出,毫不保留,如当头棒喝。听者有神经不够粗者,十有八九会严重内伤,从此拒绝与之往来。于是他就养成了沉默是金的好习惯。只是常常睡了一觉又忘记了。但我较喜欢这样的人。
对大导有什么看法?
对于大导的看法,如果要残酷一点讲,对他近来常提到的—要拍类型式,找回观众,大导已经失去了能力。那能力不可否认他曾经拥有过。
但视觉的思潮,叙事的节奏,人性的基本价值转变,在二十一世纪的此刻已经演化到他的步调无从跟随了。就像张楚在「姐姐」这首歌词里写的,「我的爹,他已不是对手。」
你很喜欢看书,那个作家你最喜欢?
村上春树吧!问我为何始终喜欢村上春树,可能来自心底那片别人看不到,也不在乎的无意义的风景吧!
听说你很喜音乐?
从前就喜欢听歌,上大学的第一年,我曾经以为我已经听遍了全世界的音乐。后来,才发现世上有一种音乐叫Bossa Nova。一听就喜欢,二十年下来,对Bossa Nova音乐总算是有一些心得与体会。
什么时候开始接触Bossa Nova?
应该是大学的第一年吧!我记得那晚我坐在庆城街的酒吧演奏区最前面的一桌喝着冰冰凉凉的生啤酒和高中同学激动的谈着电影音乐与人生,而乐队演出的音乐气氛在某一个时刻静悄悄的改变了。我转头看到菲律宾的鼓手一手以鼓刷轻轻来回摩擦鼓面,另一只手以鼓棒敲击鼓边的金属框发出喀喀的响亮的切分音节奏,与我过去看Live的印象完全不同。
第一次听到Bossa Nova的晚上,我就像一粒电子作出量子力学的穿隧现象,从我习惯的摇滚乐领域突然无预警的被抛到一个的完全未知的空间,其实我并不知道这个字眼,而是这种节奏。
我努力去记住melody line,很多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他们的这首曲子的曲名叫Barquinho(The Little Boat) ,Roberto Menescal在1964年的一鸣惊人作品。
为什么Bossa Nova最容易打动人?
我们来试着为它下个定义,它是非常都会的音乐,非常高难度的一种音乐,将爵士乐、流行音乐、巴西传统音乐加上非洲的影响,全部融合在一起。从1958年起,几十年来非但不退流行反而越受欢迎的音乐,非常容易亲近的一种音乐。这种音乐有灵性,与人的纤细情感产生互动。一位日本的文学家形容的好:它像隐密的官能欲火,慢慢闷烧!
你正在筹拍一部以东方人观点的Bossa Nova纪录片,为什么会有念头?
因为拍片的缘故我在纽约、洛杉矶、东京、巴黎、香港、新加坡,工作过好几回,闲暇之余都会到当地最大或最专业的的音乐商店寻宝,买些CD、DVD之类的东西,什么类型都有。但我发现这么多年又过去了,认真拍摄的Bossa Nova的影像制品一直付之阙如。对这个主题好像从来没有一个有深度的纪录片出现过。不但如此,就连一本象样的专题书籍也没有,直到我前年看到巴西记者Ruy Castro所写的Bossa Nova才开始认真思考是不是我自己来筹拍一部以东方人的观点的Bossa Nova纪录片。
这次的纪录片希望可以拍出让外行人有很高兴趣;内行人可以得到专业的知识。到目前为止多数人都对Bossa Nova很陌生,台湾日本都一样,所以希望不管是内行人外行人,都会像我们认识这种音乐时一样,全面的去了解这种音乐对人造成的感受。

我在想拍这个纪录片会以两个结构中进行。这段时间里我找到一个新的切入法。纪录片最关键的就是人物、事件。人物这部份没问题,但事件这部份则还不清楚,因为要看看中村先生未来一两年的计划。另一个结构是因为中村的音乐所产生的以年轻人为主题的音乐电影,两个平行进行的结构一起阐释Tokyo Bossa Nova这件事,我想这比单一主题吸引人。目前想到的是如此。用中村的部份来诠释Bossa Nova与东京人的生命态度,另一半则是以一个年轻人的心灵漂流过程,一个日本年轻人的放浪,到了异地再回头看在日本的自己的情感。我想与其用中村先生他自己讲话interview的传统纪录片形式的方法,倒不如以音乐电影的方法去解释Bossa Nova音乐最难解释的那块,会比较好。
为什么选中村善郎先生?
透过亚洲人的观点来谈Brazilian Music,特别是受到全世界人喜欢的Bossa Nova乐风;以巴西音乐的市场,在HMV Virgin Records的销量可证明,日本人又是亚洲对巴西音乐最热衷的民族;所以选择日本乐手。而中村善郎是世界知名的日籍巴西音乐权威,透过他来谈Bossa Nova音乐的历史,风格的诞生,他心目中的大师人物,及他的灵魂深处的追寻。
如果你不当导演,你会做什么?
张弘毅老师曾经问过我这个问题,我的答案是不知道。

这次跟彭导的虚访,感觉很真实。就像我们相约于风和日丽的下午,在一家露天的café,喝着一杯Brazilian Coffee,听着Antônio Carlos Jobim的Inutil Paisagem. 每当谈到有关音乐的话题,他总是滔滔不绝,极像一个音乐家。对于刚开始听Bossa Nova音乐的我,确实获益良多。真的期代他那部东方人的Bossa Nova纪录片。
PS. 如彭导对以上虚访的内容不爽,请尽快休假,让我们做一个面对面的访问。谢谢!